我不去想往高原的蓝或者草原的蓝。雄鹰翱翔,经幡浩荡;或者蓝天白云,纵马驰骋——那种一望无垠、辽阔空旷的蓝,它太遥远,只在远方。我只愿意躺在我老家的蓝里,不要老去。
你看,天已经大亮了,泊湖的夏天开始醒来,一条小船从湖水的中央撑来。17岁的姐姐,有着莲藕一样的手臂,手拿竹篙,点开安静的湖水,清脆的情歌在蓝盈盈的湖面上随波荡漾……一天的忙碌和美好从此开始。
小母亲们挽起裤管,露出雪白的足踝,在水边洗衣。一阵一阵的棒槌声在湖面上荡开,醒来的水鸟们在浅水的篙禾林里叽叽喳喳。太阳出来的时候,一群光屁股的小孩开始戏水。我就在这中间……
这当然是我的童年。湖水总是浅蓝色或者深蓝色。后来我每次回到老家,每次站在水边,思绪基本上都是停滞的。我愿意就这样停滞在这湖水的蓝里,这蓝是最干净、最纯粹的蓝。这蓝里的每一张笑脸都没有杂质,每一双眼睛都清澈见底,只看得见美和爱。
我就出生在这蓝里。到了七八岁的时候,我就牵着牛到湖滩上去放,然后撑着自家的小木船到湖中,潜入水下捞猪菜。水下有各色各样的新鲜水草,土虾子禾、猫尾巴、麻叶草等,都是猪最爱吃的。水下腾博汇游戏官网看见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,颜色是那种浅蓝色的,因为清澈,能见度很好。森林一样的水草在缓缓摇曳,小鱼儿在水草间悠闲地穿行,有时候会碰见鱼群,像草原上的羊群一样游移。我偶尔会浮出水面,望望湖滩上的牛。湖滩上开满各色各样的小花,而我的牛在那儿安详的啃着青草,几只雪白的鸥鹭落在它的背上。一个上午或者下午,我会挑着满满的两篮子猪草,牵着吃饱了牛回家,等待父母的夸奖。
就是这样,那纯粹的颜色把我染得和它一样。后来我知道了水边生活的不测,才明白生命的渺小和来去匆匆。腾博汇游戏官网那里男孩子从小就要下水,一律必须会水,因为那是水边人谋生的必要技能。而女孩是不能随便下湖游水的,那样会被认为是不守规矩。所以,女孩子下湖捞猪菜都是在浅水里捞。有一年,我一个13岁的姐姐看见湖堰里的猪菜好茂密,就下到堰里去捞,不小心淹死了。被救上岸后放在水牛背上荡,也没有荡回来。
姐姐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,曾经一度我痛恨湖水,甚至痛恨这湖一样的蓝。直到我长到少年的时候,和父兄们一起远赴望江去割篙禾,以及加入夜晚的集体捕鱼,才被这博大的蓝湖震撼。腾博汇游戏官网那里,12岁是一个坎,人到12岁就要加入成人的劳动。第一次我到望江去割篙禾,几天几夜都在湖上,偌大的篙禾排从望江的湖上撑回家,经过辽阔的泊湖,我看到了湖的中央那种纯粹的巨大的蓝,蓝到了人心的最深处。第一次加入父兄们一起夜晚集体捕鱼的时候,也是这样,我看到巨大的夜色和泊湖巨大的深蓝连接在一起的时候,仿佛看到了真正的天地相连。从此我明白了自己已经长大,已经明白自己的生命与这湖水和它的蓝无法分开,这蓝湖是我永远的蓝湖。
后来我因为打青丝网从水上走过了泊湖的各个角落,并由此到达黄湖、龙感湖、大官湖,甚至走水路去往长江,到彭泽、九江、芜湖,以及更远的地方。全世界的水都是相通的,从蓝出发,沿着蓝色的路,我可以到达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。随着岁月的变迁,这种蓝在内心里变得越来越深沉。
我知道,是这蓝打上了我生命的底色。因为这底色,一切都是变成了远的和慢的,正如时光和岁月在慢慢地流淌。每每回到老家,我都会到湖边坐坐,看看这深沉的蓝。我愿意在它面前被震撼,在经过短暂的内心颤栗之后,又恢复湖水一样的平静。我也愿意在这里陶醉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,因为我没有权利去惊扰它,只要还能永远珍藏着这样一幅蓝色的画,心里保存一份感动,还能用它来照亮一些阴郁的日子,就会拥有一份幸福和感恩。
真是这样的,因为来到这湖边,这种蓝会让人变得安详,也会让人明白,那些伤心的事包括无数的生命,在这亘古不变的蓝水之间真的不算什么。在湖边,无限亲切地想念生命中爱我的和我爱的人,以及一切难忘的瞬间,就让它们和那蓝一起,永远盛开并珍藏在我的心底。
这是一个神奇并且还在继续着的过程,泊湖永远不会老去。这美丽的蓝不老,我也不老,我就把它想象成我年老时候的爱情吧。